亲吻蜻蜓

「温周」梦中人

断断续续写了两天,捅个刀子。


“说好的共赴巫山呢?”




01

 

 

自出龙渊阁,与叶白衣暂且分别,温周赵三人加快脚程,两日后抵达山脚一小镇。下榻客栈,周子舒被成岭拉扯谈了半宿心,临近子时,才想起隔壁许久没什么动静的温客行。

 

听了龙雀一番话,那小子面上云淡风轻,却总还是有些芥蒂的,连日魂不守舍,想来睡不好。眼下覆了层淡淡青黑,眉头总是不经意地皱着,周子舒一眼便能看出。气他藏掖之余,也免不了几分心疼。

 

当局者迷,旁观者清。

 

温客行自己或许不知,微红眼眶内嵌着的一双黑瞳,种种不甘,是遮掩不住的。只当是柄伤人的利剑,刺进周子舒心窝,不流血,只是疼。

 

叹一口气,推门而入,竟无人拦。温客行侧身倒在床边,半张脸埋进袖里,掌心还虚握着酒壶。已不认人了,口中却还含糊念叨着些“阿絮、阿湘”之类的字眼。

 

周子舒上前一步,刚要把人给扶起来,却见温客行折扇出手,下意识横在身前。扇面薄,却极锋利,是能轻易割断喉咙的。只是执扇的那只手颤了颤,突兀被周子舒握紧,登时一僵,不再动作了。

 

“……”

 

温客行像是耗费了极大心力才稳住心神,辨认出眼前人的同时,抽回了手。“原是阿絮来了,”似是头痛,按按眉心,想扯个笑,却甚至算不上好看。

 

见他确实醉得厉害,周子舒心里再有火,有话想说,也只能作罢。“老子欠你的,”如此冷哼一声,力道却温柔,将温客行扶上床榻,一把推倒,被子扯到肩头,“好好睡觉!”

 

温客行乖乖应了,手指顺着周子舒散下来的头发一抓,虚虚握了几根在掌心。

 

他盯着那几根头发痴笑,心满意足合上眼睛。尽管其实心里明白,等待他的并不是夫妻结发,白头到老,而是困扰了他数日,不得不借酒消愁的噩梦。

 

后来周子舒才知道。那也并不是一个,而是千千万万个。堆叠在同一夜,同一副身子骨上。将他剖开,仇恨扎根,又一针一线仔细缝好,烂的、脏的,塞进皮下。一辈子,画地为牢。

 

 

02

 

 

近日七窍三秋钉确如叶白衣所说,不怎么发作了。苦痛减轻,性命却快到头,周子舒一时也不知该喜该忧,不愿心烦意乱、平添烦恼,索性回了自己房间,倒头便睡。

 

只是这夜注定不太安稳。

 

周子舒前半生一身杀孽,对噩梦并不陌生。但此情此景,并非是他以往所见血雨腥风。冷风袭人,立于旷野,只是极静。

 

周子舒抬头,视线中央是一片血泊,无数青面獠牙的恶鬼横死暴毙,瞪着眼睛望向天空。半大的白衣少年跪坐在地,怀里还抱了个三四岁的奶娃娃。少年尚未及冠,身子骨未长开,满身、满面的淋漓鲜血,已将白衣染红,分辨不清是否有伤。周子舒见他抬手,表情冷漠,竟是将肩头插着的一只羽箭生生拔出。

 

没有一声痛哼。甚至还留神拍了拍因闻见血腥味而啼哭不止的女孩,厉声道,“你若再哭,我便不要你了。”

 

他的五官与温客行极像,气质却全然不符。

 

周子舒一时凝噎,刚想迈步上前仔细查看,胳膊突然被抓住。错愕回首,温客行一身红衣, 颜色暗沉,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,低低地笑了一声。

 

“阿絮,我早说过不让你看。”

 

没有温度的手指覆上周子舒耸峙眉骨,下移,盖住一双星目,浸于温柔似水的黑暗。甫一睁眼,斗转星移,场景变换。

 

“从前有个小孩听到了猫头鹰笑,村里的人,一夜之间便全都没了。”

 

“阿絮你啊,有一对好美好美的蝴蝶骨。”

 

 

03

 

 

一柄长剑自蝴蝶骨下穿胸而过。

 

那是具血肉模糊,已分辨不清五官的尸体。头微垂,青丝染血,凌乱不堪。瘦瘦小小的男孩跪倒在血泊之中,茫然无措。他是吓傻了,凭着那点执念般的记忆,辨认出身旁正是已经彻底停止呼吸的双亲。

 

目光所及之处,尽是腥红。青崖山恶鬼出世,屠遍全村,不留活口。

 

“哟,还剩了只小鬼。”

 

“也是个疯的!哈哈!”

 

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。然后便是温客行不愿让他看的,灰头土脸、满身是伤的小男孩一只手便能轻易掐死,却偏偏保住了性命。他是得忍着多大的恶心,才能撕下父亲的血肉,一口、一口咽了下去。

 

周子舒远远望着,拳头已经攥得死紧。指骨泛青,几乎要掐出血来。

 

尽管他对温客行的童年遭遇有所猜测,终于还是不比亲眼所见。那孩子绝望、却又燃烧着的眼神,倒真有种“地狱不空,誓不成佛”的歇斯底里了。

 

周子舒自制力不错,退出天窗后更是两袖空空,洒脱不羁,甚少感情用事。现在却有想一拳把这梦砸碎,将温客行整个人一齐拎出来的冲动。

 

只是却挪不动步子。挣了挣,像被定身。

 

温客行在他身前几米远,仍是那身诡异红衣。高高瘦瘦,衣摆拖得很长,活像一尾羽化飞升的鲤鱼。

 

“阿絮,你看,这便是全天下唯一能与你媲美的蝴蝶骨了。”他笑吟吟地回头,折扇合拢,指向那具形容可怖的尸体。

 

周子舒曾因此宽慰他“节哀顺变”。不凑巧,真让他说着了。温客行二十几年来从不敢忘——那是他见母亲的最后一面。后来时间清洗记忆,已经长到想不起父母面容的年纪,却把那炼狱般的场景记了一辈子。温客行反复地梦见她,于是反复地、用炙热的目光亲吻那双翩翩欲飞的蝶翼。

 

“阿絮,你于我而言,到底是摇摇欲坠的井绳,还是流连忘返的甜呢?”

 

 

他说我啊,也在以极缓的速度往下坠呢,你可千万不要松手。

 

 

04

 

 

温客行是如何剥皮抽筋,当上鬼主,如何捡到阿湘,又将那丫头拉扯长大。过往种种,南柯一梦,周子舒几乎看尽了。

 

他先前以为温客行是集百家之长,才练就一身神鬼莫测的功夫。却原来更简单些,那武功是在日复一日的追杀与被追杀中自然而然融进骨血。因为他不杀人,人就要杀他。

 

这可不是“善恶”二字能轻松评断的。

 

“老温!”

 

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滴血也从少年鬼主的指尖滑落,梦境重新归于黑暗,周子舒迈了一步,发现行动自如,便想去寻温客行的下落。

 

突然,视线尽头翻涌起一抹鱼肚白。天光乍破,刺目灼眼。

 

这次是一间大红的婚房。温客行梦境的尽头,周子舒看到了自己,仰面躺于床榻,昏黄烛火之间,眼睛紧闭,看上去是已经死了。

 

瞳孔震缩,呼吸一滞。

 

他是考虑过不久即将到来的死亡的,只是没能以这种方式,清醒残忍地面对过。

 

但要面对的并不只是他一人。

 

温客行跪在地上,背影落寞成长明山上被雪覆盖的孤松。不似先前那般浑身是刺,却狼狈、又极其僵硬。周子舒胸口闷痛,一把拥住他,胳膊收紧,才发现温客行那身红衣上全都是血。

 

他惊愕地低下头,掌心沾了几滴斑驳,才不可置信地发现,

 

温客行腹部插着一把匕首,用尽了所有力气,将自己捅了个对穿。

 

血是没有温度的,周子舒却觉得那东西烫得他四肢百骸如万蚁蚀骨。兜兜转转,不过情之一字。

 

温客行在笑,笑得肩膀颤抖。每笑一声,便紧跟着咳嗽,呛出流不尽的血来。笑声千疮百孔,何其沙哑难听。

 

唯有一双眼睛不知盯着他,还是床上那具尸体,温柔里裹着毒。

 

周子舒于是抱他更紧,恨不得也化成那滩血融进他的身体。温客行却只是摇头。

 

“阿絮,太迟了。太迟了……”

 

“我已经,那么、那么地喜欢你。”

 

 

05

 

 

周子舒醒了。

 

仍是深夜,他摸了摸眼角,发现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浸湿了半张脸。

 

这到底是温客行的梦,还是他自己的梦。

 

已然分不清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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